生死賭注之一
:逃出中南半島 (1)
南澳時報/芝麻
一九七五年四月二十八日楊文明在接任越南共和國總統發表談話:「西貢已被共軍層層包圍,是戰是和大家有何準備?能戰始能言和……我們要的是公正的和平,而不是喪爟辱國投降式的和平!」正當典禮在西貢總統府內進行,各國使節及當權高官正舉杯向楊文明祝賀接任總統之際,一架越共已沒收的美國軍機突然出現在總統府上空盤旋,然後投下兩枚炸彈揚長而去……
四月三十日早上,共軍先頭部隊在坦克車掩護下攻進總統府,並把一面『南方解放』陣線大旗插在總統府的旗桿上,楊文明被共軍推上一部吉甫車,由總統府駛到西貢廣播電台,向全國軍民宣讀越共早已替他準備好的投降文告:
「我是楊文明總統……為保持人民的安全,要求全體軍人士兵放下武器...聽從新政府的命令……」楊文明只當了四十八小時總統,就將西貢拱手奉送給越共了。
這時西貢突然間瘋狂了,機場和美國大使館尤甚,人牆擁得水洩不通。美國大使館在屋頂天台充作臨時直升機場,將人員空運到公海的軍艦,恐佈的逃亡境況,在爭取最後機會狼狽的潛退,西頁一片愁雲慘霧。
生死賭注之一
:逃出中南半島
(2) 南澳時報/芝麻
共軍取得西貢後,馬上成立軍管會,即日公佈禁令。
* 限令各外交使節,外藉記者,外藉人員到公安局報到:並經調查後,由國際紅十字會安排離境。
* 限令舊政權公務員,軍政人員,三日內報到,違令者當反革命論。
這禁令一出,導致舊政府官員、將級、校級、尉級、士官、警察、各黨派領袖、議員、民意代表、情報人員等……三日內就將五十萬人送進改造營,接受政治教育,下放勞改。
從此在共產黨統治下的南越一切自由被剝奪一幹二淨,共黨的組織如蛛網一樣,圍住整個社會的每個角落……。
各大、中、小學校已全部停課,各華文學校勻易名為革命烈士名稱學校,由政府接管。大學裡的華人學生要辨理重新登記。
華人社團的聯誼會、宗親會也授令停止一切活動。華人醫院亦由政府接管。當然華商也不願再捐錢了。
“馬上可奪得天下,天下不能以馬上治之。”治國要有人才、專才、人才要培養;十年樹木,百年樹人。共產黨治越南不但無人才,更無專才;因為共產黨妒才,怕他們造反,所以能在共產黨治下的政治局生存的只有奴才,搞派系、拍馬屁、求升官的奴才。
越共美其名為民主政府取名“越南民主共和國”;以建設社會主義為標榜,實行共產主義為手段。無論大小事部要登記,不論高低職位月薪一律三十元,以人口售糧,控制糧食,控制財政……。
生死賭注之一
:逃出中南半島
(3) 南澳時報/芝麻
一九七八年三月份;越共又發動一次“社會主義商業改造”大打資產。這次的行動,明顯地是對著堤岸的華商由政權包容下的合法盜賊;在半夜三更,帶械入舍,翻箱倒櫃尋寶(美金、黃金、鑽石),強迫商人獻產。
這時中越邊界發起爭執戰,中越邊界地理相連,多處邊界未定;而這一爭執愈爭愈烈。中共在邊界對向南方處舉起四個大字“忘恩負義”。實情是中越兩國曾互稱『同志加兄弟』;越共戰後親俄共而屬惱了中共而還擊。中共切斷越共的一切經濟援助,越共在財政末途之際,持派內政部長陳國環下西貢負責排華行動。
無論共產主義的理論如何漂亮,但人性的本質始終敵不過金錢和物質的引誘。對於南越響往自由的人民而言,這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。因為共產黨貪污腐化,見錢色迷,當時南越海域的每個角落都興起逃奔怒海之潮,這時的逃亡已不再是偷偷模模,而是公開化,並分為:
* 獻產式:將全部家產、動產、不動產列上清單,向公安呈報,表明將全部財產獻給政府換取“方便”。
* 半公開式:每人頭由十兩至二十兩黃金不等,用黃金買方便;申請人將姓名、年齡、地址等填表交給經紀人轉交給公安,並等候安排船隻出海。
家裡幾經相議後作出決定;我家分兩批出發,我帶著弟妹先行,事成後父母和幼弟妹隨後。
生死賭注之一
:逃出中南半島
(4) 南澳時報/芝麻
某日的正午,經紀人匆匆趕來通知:晚上十時到他家一聚。心知時機已到了,我整天坐立不安,環繞著家裡的每一檯一桌、一床一椅,坐在閣樓裡,望著架上的藏書、藏畫、相片依依不捨。
月前家裡曾被『打資產』大抄家,部份書藉倒在地上尚未整理,部份圖畫、藏畫、相架已被毀壞不堪,無法修補;我家三代的珍藏給合法賊盜毀於一旦。很久已無人進入這閣樓一瞧。心情沉重的我,一邊收拾,一邊翻看,惟恐以後再也沒機會了。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九點,我才下樓出門往經紀人家裡去。一切就緒,明天七點留在家裡等后消息,通知集合地點和各路程。
回到家裡我只簡單告訴父母,明天早上七點還要等最後消息,安排路程。大家心情沉重極了!面對生離死別的時刻,我假裝鎮定的安慰大家早點睡覺,養好精神,這次安排妥當,一切將會順利的。
這個晚上最難眠,漫長的一夜,我已毫無睡意了;回到閣樓,爭取著一分一秒,拼命地翻看著多年來的手寫稿,有的是功課作業、有的是時事記載、札記、還有那六本厚厚的日記,我一頁一頁地翻看,時光開始倒流……那天真的歲月,那執著的個性,好像告訴我“不許回頭望”。
啊!我如何安置這些手稿呢!這樣一走可能永遠不再踏上這個閣樓了,我總抱著一個祈望,不日將來會踏入人生的另一章,在遙遠的對岸,開始另一章自由公平的民主生活;突然間另一個凶念呈現,萬一旅途失敗,萬一葬身大海……在生死掙札的一刻,我貪婪地把屬於我很私人的東西放進六個大紙箱裡,搬到廚房,坐在爐頭前,燃起火種;一頁一頁的細看,看過後,一張一張的焚燒,爭取著最後的分秒把一切一切屬於我的盡情攝進腦海。
生死賭注之一
:逃出中南半島
(5) 南澳時報/芝麻
人生是何其變幻莫測,我在假設這次生死賭注的旅程若能贏了,就把過去二十多年來的往事一筆勾消,開始人生的另一章;又假設這次生死賭注的旅程若輸了,不幸葬身大海,無論上天堂、下地獄、我將永遠活在這幾箱祭品的回憶,到了陰間我也要全部領回這些屬於我的祭品。
一頁一頁地細看,其中有各任總統名人演詞、美國Nixon總統援越預算中美文版、基辛格秘訪中國、美國水門案、美國徹軍計劃、巴黎和談記錄、巴黎和平協法文版、中文版……政治是一門騙術,我已無心再細讀研究了。
翻到一大箱相片,有的是朋友送的作品,還有我自己的作品:其中有“豬(也母)”、“戰爭的殘酷”、“戰場真相”、“戰爭大白”。共軍入城時的“逃亡人潮”、“為甚麼?”、“啡奶”等等……愛不釋手。
翻到那六本日記時,精神已將要崩潰了,天氣很熱,火燄更熱,面上濕了一臉,分不出汗水或是淚水……這時天色已旭明,我把剩下的整個紙箱倒進爐頭,加些木炭,最後一把火炬燒清光……。
收拾起亂七八糟的心情,開始打點行裝,等候最後的行程通知。等到九點鐘還沒見人來通知,心裡暗想難道又是一個騙局。父親吩咐我們四人留在家裡不要離開,他跑去經紀人家裡問消息;母親趕快去街市買點吃的東西,我們四人留在家裡苦苦等待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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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賭注之二
:逃出中南半島 (1)
南澳時報/芝麻
九點半經紀人來了,吩咐我們十點鐘到車站乘巴士去“巴地”的某地方集合;這時父母還沒回來,家裡只剩下我們四個出發人。時間無多,心裡急透了,看著時鐘只剩下十分鐘,我吩咐弟妹們先去車站買車票,我再等五分鐘就跟隨來。這時候分離實在太沉重,弟妹們依依不捨,生怕這一別將成永別,又怕這一別失去了聯絡;我再三催促,默許再等五分鐘就算父母不回來我也拋下家門跟隨來;時間已不容許再作任何考慮,弟妹們只好起程往車站去。
好不容易等到母親從遠處回來,我馬上跑上前,塞著一大把門匙到母親的手裡,震顫地說一聲:『保重』;拋下母親孤獨的身影,不言再見,不寄望重逢,頭也不回地往車站方向奔跑;追著弟妹們的縱影,才是我這時肩負的任務……。
趕到車站時,乘客已開始登車,遠遠看見弟妹們拿著車票四處張望,我馬上加快腳步飛奔上前;最後四個座位還等著我們才開駛。
剛剛坐隱,父親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對面的街頭;望著父親的身影,視線開始模糊,我用力地咬著咀唇,強忍著眼眸裡的淚水,不敢揮手,不敢抬頭,更不敢示意;惟恐身邊有便衣公安識穿我們的行蹤;扶著巴士的門窗沿,遣留在背後的是父親惆悵的身影……。
離開西貢一百多公里,到了“巴地”指定的集合地點,集合了約二百人,幾經等待再等待,終於分四架大巴士接趕去頭頓海邊落船;延著公路的數十公里已全部施行戒嚴,路上不見一車一馬,只有我們四架旅行巴士在行駛。
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領略到金錢的萬能,黃金真能換取方便,每人二十兩黃金竟然能把越共的眼睛、咀巴與紀律遮掩得淋漓盡致。
己是月暗風高的時分,一行人準備下船,兩名高級幹部已食得肚滿腸肥,站在海灘拿著無線電傳發出訊號:『我是xxx在延海正執行任務,由海度___至到____的所有船隻馬上離開,直至到新命令為止……』哈!哈!大路打通,公路戒嚴,連海渡也疏通了。哈!哈!你說!你說!金錢是不是萬能,閃閃的鑽石、黃金何等可愛!親愛的貪官:你們的理想就是解放南方,發大財!為你們自己的荷包鬥爭吧!
慶幸共產黨開始腐化,肯貪污受賄,黃金鑽石算得了甚麼?只要能給個方便,還我自由;這全是你們的,你們搶吧!
生死賭注之二
:逃出中南半島 (2) 南澳時報/芝麻
我站在兩名幹部的不遠處,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,生怕事情起變卦。等到最後一批人我們才上船,臨行前我走到他們的跟前多謝他們安排的方便,他們說:下星期還有另一批人出海,你們多保重吧!
一艘二十公尺長的漁船,載著203人往黑暗的公海航行,不到一小時船上的人開始暈船了,又嘔、又吐。天開始下著大雨,風浪愈來愈大,船上一片混亂,只能安排老人家和嬰兒進入船艙。
天亮了又天黑,浪停了又再起,不記得是第幾天了,海浪好像發起怒氣,風浪特別大,船上的人手鎖著手,好像鏈子一樣,惟恐大浪把我們拋出大海。幾日來不喝不吃,人人都筋疲力盡奄奄一息,祈求平靜。
又過了一日一夜,風浪回復了平靜,遠處看見一艘大戰艦,與我們的小船一比,真是巨無霸;顯得我們的小船是何等的渺小。在大家同意下,船長向巨無霸方向駛近,並發出求救訊號,希望能救上大戰艦。
船漸漸駛近,看見船頭一面紅旗,在未分清楚這面旗織之際,有人說紅旗可能是中共紅旗或越共紅旗;千萬要小心,寧可葬身大海也不願被送去共產國家。船愈駛愈近,清楚可以認出這是一面蘇聯紅旗時,大家驚慌地叫:「停!停!不得了!這是蘇聯紅旗,馬上調方向轉航。」在千釣一髮之際,差點整船人不是被遣送回勞改營就是淪落在蘇聯共產大國了。
經過多日在怒濤中掙扎,今日風又平、浪又靜、小船平靜往前行駛;不知何時後面不遠處跟來了一艘小船,大家都以為同是難民船,我們也不去理會它。小船漸漸接近,清楚可以看見站在船頭的人舉起槍,一邊大叫一邊向天空發射,船長大叫:『海盜來了!加油!逃啊!』另一名船員馬上進入機房加油,船長負責把隱方向盤,加速狂奔。小船在太平洋的水面飛馳,一搖一擺非常危險,我們手牽著手以求平衡,另一名船員站在船邊把多餘的行李掉進海裡,以減輕小船的負荷。我們四人緊靠著一動也不敢動,希望平靜渡過這一場風暴的追擊,這可能是生死邊緣的一戰。
生死賭注之二
:逃出中南半島 (3)
南澳時報/芝麻
船員拿起我的小布袋準備掉進大海裡,弟弟大叫『啊!』一聲,撲上前搶救小布袋,我一把捉住他的衣尾,拼命把他拉回來,他跌倒在我身邊,說時遲那時快,布袋己拋進了太平洋裡。弟弟叫著:「我們的相機在布袋裡,沒了!沒了!」我安慰說:『生死關頭,只要保住生命,什麼都不要了。』
這時我的鬥志已經完全淹沒了;其實這個相機對我是何等的深長意重。這次逃亡我拋棄事業、放下家庭、別離父母、燒毀了六箱日記、剪報、手稿、就是難捨難棄這個相機;這相機是經過幾許刁難鬥氣才向父親索來的,這些年來陪伴著我出生入死,攝下無數的辛酸與榮辱,留下不小血淚風光,我的攝影生涯就在這時刻加上了休止符……。
眼眸凝注著汪洋,再閉上早己難再支撐的眼睛,我的鬥志己淹沒了;但願從此能無知無覺地長浴在這碧波汪濤中吧!
這段航程幾番崩潰,嘗盡怒海狂風,面對死亡的爭扎。我們的小船終經得起時空的考驗,平安地、完整地到達馬來西亞的難民營。203個筋疲力盡,飽受驚嚇的軀殼,一搖一擺地踏上馬來西亞的海岸。經過七日七夜的航程,站在陸地仍感到天旋地轉,疲倦的身軀,躺在海灘等待辨理難民登記。這次逃亡大家都慶幸化了不小黃金,終於得到了自由。甚幸!甚幸!
我身上已一無所有,百念俱生之際,很想寫點東西。又怕過了太久這種思潮會淡忘,無紙、無筆、更無墨我就在沙灘上用枯枝寫著船民的心聲
『百萬家財拋路邊,金磚敲開自由門。』
濤濤波浪滾滾而來,海灘的字跡煞那間消失了,這局生死賭注。越共賺了黃金。而我們贏自由了!!哈哈!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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