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5年越南官員，穿著漢服（圖／shanxiwenhuawang）
眾所周知，在歷史上，隨著漢文化的傳播，漢字也擴散到了越南、朝鮮半島、日本等周邊地區，成為一種通行於「漢字文化圈」的超民族文字。但如今嚴格說採用漢字的地方卻只有中國、台灣、香港和日本等地，越南及朝鮮半島在表面上已退出了漢字文化圈。尤其是在越南，漢字竟已被廢除近百年，時過境遷，令人唏噓。
西元前111年，漢軍三路起兵，滅亡在秦末戰亂中割據嶺南的南越，在其故地設置7郡，其中的交趾、九真、日南三郡在今天的越南境內。起初，這裡的居民對中原文化是全然陌生的。所謂「凡交趾所統，雖置郡縣，而言語各異，重譯乃通」。從西漢所置縣名也可窺豹一斑，在交趾與九真郡的17個縣裡，只有「安定」屬於 「錫以嘉名」的漢化名稱，諸如「北帶、西於、胥浦、無切、無編」之類顯然都是當地語言的漢字音譯而已。
西漢時期交趾的縣名（圖/今日頭條）
漢人南下，華風漸起。漢代的任延、錫光分別在九真和交趾「建立學校，導之經義」，漢字隨之傳入越南。一開始漢字在越南傳播就是為了滿足儒家文化播遷的需要，故而漢字在越南也被稱為「儒字」。到了隋朝開闢科舉取士之先河後，唐承隋制，通過進士、明經等科舉考試，廣泛網羅人才。除了朝廷在安南各州縣開辦的官學之外，各種私塾和鄉學也大有發展。這對漢字在安南的傳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，以致在越南語中形成了「漢越音」。每個漢字都有對應的「漢越音」讀法，其承載的當然是唐代的中原漢語語音了。
唐代安南士人的漢字造詣已經到了相當高的水準，愛州日南縣（今越南清化省安定縣）人姜公輔是安南士子參加中原科舉取得最高成就的典型代表。此人進士及第，唐德宗時官至諫議大人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姜公輔在漢文化方面的水準直可以傲視許多中原知識份子和政治家，越南論者更是尊其為「安南千古文宗」。
姜公輔畫像（圖／今日頭條）
十世紀時，越南以邊藩自立。但是此時，經過一千多年中國文化的浸潤，漢字在越南社會各個領域已根深蒂固。1070年，越南李朝在升龍城建立文廟。1076年，李朝在文廟旁修建國子監，專供皇親國戚及權貴子弟接受漢字和漢文化教育，後來教育對象逐漸擴大，也接受天資聰慧的布衣子弟就讀。1075年，越南首開科舉，此後成為歷朝取士的重要途徑，其科考內容、形式和組織方法皆以中國為宗，在越南八百多年的科考史中，進士多達2818人。作為越南封建國家的正統文字，漢字逐步培養和完善了越南的學術和文學傳統。
但是，與日本和朝鮮半島一樣，越南在漢字運用中也遇到了一個問題：「國之語音，異乎中國」，即漢字無法完整、準確地表達他們的語言。日、朝鮮對此的解決辦法是分別發展出將漢字用作記音符號的「萬葉假名」與「吏讀」，並最終形成了本民族的拼音文。越南則是另辟一途，這就是「字喃」，意即「南國之字」。
故而，學字喃必須先學會漢字。但字喃較之漢字更加難讀、難寫、難記，這就使這種「南國之字」無法進入不諳漢字的民間。至於科舉出身、掌握漢字的精英階層，也更願意使用承載著聖賢之道的「儒字」，因此字喃始終未能取代漢字的地位。
越南國史《大越史記全書》（圖／今日頭條）
其實，早在西山朝企圖推廣字喃之前的一個世紀，另一種迥然不同於漢字的文字已經出現了。來自義大利和葡萄牙的兩個天主教傳教士1615年1月18日來到峴港，建立了一座教堂，開創了西方傳教士到越南傳教的先河。這些傳教士帶來了一些西方先進的知識和新奇商品，並懂得運用神奇的西藥治病驅邪，因此頗具吸引力，發展了越來越多的教徒。
早期的西洋傳教士，為了儘快在東亞傳播上帝的「福音」，循大名鼎鼎的利瑪竇所開先例，積極學習當地文化。不過與利瑪竇走的是士大夫上層路線不同，後來傳教士的物件基本都是目不識丁的底層民眾，於是他們紛紛開始用自創的拉丁字母文字記錄越南語。
類似的局面在鴉片戰爭後的中國東南沿海也曾經再現，當時的傳教士為了在老百姓中傳教，曾經根據各地方言創造了好幾種羅馬字，影響最大的閩南話「白話字」一直 使用到20世紀。而與中國東南沿海的情況一樣，國語字起初也只是用在宗教場合，用來翻譯《聖經》和編印教義材料，真正改變其地位的是法國的侵略。
1858年，法軍炮轟峴港，打開了越南的國門，並用將近30年的時間將整個越南變為其殖民地。侵略者將漢字視為中越歷史文化紐帶、法國殖民統治的障礙。1917年，法國殖民當局下令全面廢除學校的漢字教育；1919年7月，順化的傀儡朝廷頒佈《皇家詔旨》宣佈廢除科舉，漢字（及依附其上的字喃）被迫退出了越南的歷史舞臺。
字喃文學作品（圖／今日頭條）
但法國人的目的不過是首先以歐洲字母拼寫安南語言的被稱為「國語」的文字取代漢字，然後再以法文取而代之」。國語字的使用只限於小學低年級的越、法雙語教育，小學高年級和中學以上，法語處於獨尊地位。「經過一個較長的時期之後，在一個較遠的未來，它（越南語）可能走向消亡，給這個國家未來的法語留下一些單詞。正像瓜拉尼人的語言為巴西的葡萄牙語貢獻了許多詞彙一樣」，殖民者已經發出了這樣的叫囂。
雖然侵略者對於國語字的態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，而國語字本身也並非無可指摘，它畢竟易學易懂，遂成為民族志士傳播革命思想、爭取民族獨立的有利工具。1945年9月2日，在河內巴亭廣場，胡志明宣讀了他親自用國語字撰寫的《獨立宣言》，莊嚴宣告越南民主共和國的誕生。隨後，在很短的時間之內，國語字就成為越南的官方正式文字。
越南盾鈔票，上方的拼音翻譯為「共和社會主義越南」（圖／今日頭條）
今天的越南，國語字的官方地位已經無可動搖，字喃則已成為只有極少數專家才能識讀的文字，至於漢字，仍意外存在於越南僧尼的學習之中，畢竟漢傳佛教的典籍都是用漢文書寫的。昔日的國語字借宗教而進入越南，今天漢字也借宗教而在越南存續，這或許就是歷史的詭異之處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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